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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79越战/和谷《在无名高地上》

黄堡书院 黄堡书院
2024-09-24






在无名高地上

和 谷

《陕西青年》1979年8期

……这已经是我自卫还击战的第八天了。

夜,很静。远处,仍是沉沉的炮声。蒙蒙的雾气,笼罩了深深的山谷。楠竹、芭蕉树,在夜风中窸窣作响。

在这激战的前夜,某部一连三班班长、二十岁的瑶族小伙子雷应川,躺在潮湿的堑壕里,辗转反侧,怎么也睡不着觉。方才,他们班抢到了担任攻占无名高地尖刀班的任务。此刻,全班十一名战士举枪宣誓的声音,又回响在他的耳畔:

“亲爱的祖国,请您放心吧!我们三班这把尖刀,一定能插进敌人的胸膛……”

想到这儿,他浑身像火一般燃烧起来。攻占无名高地,这是怎样的一场战斗啊!

这位于班占西侧的无名高地,乃是扼守复和至广渊和高平两条战略公路的屏障。战前,敌人曾经强迫几百名民工,修筑了两个月的工事。他们利用天然的石缝、石洞和互相串通的堑壕、隐蔽部、暗堡和火器发射工事,组成了火力交又的“鱼骨头”式的坚固防御阵地。嚣张一时的敌人,妄图凭借这一天险,阻止我军进攻,骚扰我高平战役方向的补给线,进而伺机反扑。不把这一高地夺下来,复和一带的阵地就无法巩固。要拔掉这颗钉子,的确是一项艰巨的任务……

他设想着,明天的战斗,会遇到些什么困难?怎样把全班带好?怎样胜利完成任务,把无名高地拿下来!

他爬起来,找到副班长陈锡荣,谈起心来。他谦虚地说:“小陈,你人伍比我早,是个老战士。打仗时,你得帮我一把。”

“咱们都没打过仗,学着干吧,一定能打好的。”小陈说。

他拉住小陈的手,异常激动:“小陈,要奋斗就会有牺牲。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了,请你转告党组织,就说我没有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。告诉我家里,让他们不要难过,就说我没有给瑶族人民丟脸。”

两个年青人的手握得很紧,很紧。

二月二十六日,凌晨两点钟。天,黒得伸手不见五指。我攻击部队隐蔽地向敌人侧后插过去。山林间的小路高低不平,加上刚下过雨,又陡又滑。

雷应川带领尖刀班,走在大部队的最前面。他们每人带八枚手榴弹,四百发子弹和其他武器。为了行动方便,他们扔下挎包、水壶,只带一包压缩饼干。为防掉队或迷路,每人都在左臂上扎了条白毛巾,一个牵着一个。为防被敌人发觉,他们的脚步很轻,几乎没有一点声响。有的同志感冒了,咳嗽时就用手巾堵住嘴巴。路旁是大石头、树木荆丛,脚下是黄泥巴,拐来拐去,一不小心,就会摔倒。

一路上,敌人不时地打来冷枪。着来,并没有发现我们部队,只是毫无目的地乱放枪。雷班长小声地向后传递口令:“不要管它,继续前进。”

六点十五分,天已经蒙蒙亮了。他们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艰难行军,越过一道道山谷,爬过一座座山头,终于悄悄地摸到了预定的四号高地的左侧山脚下。

五分钟以后,雷应川带领全班战士,已经迅速地翻上两个小山包,跃人敌人第一道堑壕。

他们继续向前穿插。当摸到离敌阵地只有三十来米的半山腰时,突然被一个在洞口解大便的越寇发现了。这个家伙大声呼叫,提着裤子就往洞里钻。

“同志们冲啊!”雷班长一挥手,刹时枪声大作,一场激战开始了!他们象猛虎扑食一般,左冲右杀,很快打掉了敌人的这个火力点。并占领了第一道战壕,用小铁锹砍断了敌人的三根电话线。

从睡梦中惊醒的敌人,面对这群天兵天将,乱成了一窝蜂。有的摸枪,有的穿衣服,有的裤子还提在手里,东奔西窜,哇哇乱叫。当尖刀班的战土们向第二道堑壕冲击时,突然在拐弯处冒出六个敌人,端起冲锋枪开了火。雷班长眼明手快,朝堑壕边一闪身,狠狠地扫出了一梭子弹,当场打死了四个。剩下的两个敌人也没来得及跑脱,就被后面上来的战士击毙了。

就在这时,雷班长的右大腿不幸连中三弹,鲜血直流。战士廖洪松赶上来,拉住他说:“班长,你负伤了。”

“不要紧!”他一心想着消灭敌人,没有顾到自己的伤痛,拐着腿仍然一股劲地往前冲去。

不料,一个躲在猫儿洞里的敌人,端起冲锋枪又向他射击。由于地形不利,无法隐蔽,雷班长右肩窝又中弹两发。他忍着伤痛,咬紧牙,狠狠地向敌人还击,打得敌人脑袋开了花。

战士廖洪松、陆进雄急忙上前给他包扎,要把他抬下去。雷班长大声说声说:“别管我,赶快冲上去,夺取阵地要紧啊!一边喊着,一边跪在地上继续向敌人射击,排斥小廖他俩前进。

正当他打得起劲的时候,突然间,敌人向他投来了一颗手榴弹。他马上卧倒。他因腿部负了重伤,无法挪动,躲闪不开,手榴弹在他身边爆炸了。他的两条小腿又被炸伤了,左小腿骨头露了出来。他忍痛爬起身子,跪着继续向敌人射击。

离班长只有五六米的陈锡荣,眼看着班长又受了伤,急忙跑了过来,为他包扎伤口。救包已经用完了。雷班长看看小陈急得直咬牙,轻声说:“别管我,不要紧的……前边有敌人……”

小陈望着班长,流着眼泪,难过得说不出话来。他搜遍了全身,只在裤袋里找到一条包扎过压缩饼干的细麻绳子。但只有一尺来长,只能扎两圈。他只好把班长的袜子拉起来,又把裤裹好,把露出的骨头紧紧地用细麻绳包扎起来后,把班长扶起来,要把他背下去。

雷班长一把推开小陈的手,说:“别管我,前面有敌人,赶快继续搜索……”

小陈和班长在相处的日子里,感情很深。他怎么能忍心抛下班长不管呢?

他又执意要背班长下去,但班长死活不前“小陈…………别……别管我……”

“不!班长,我一定要把你背下去!”小陈万分悲痛地请求说,“班长,你负这么重的伤,不下去怎么行呢?就是死,咱们也要死在一起!”

此刻,这位坚强的战士落泪了。他理解战友的心情,但他更意识到任务的紧迫。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,用力地又一次推开了小陈。忽然,他发火了“陈锡荣同志!我……我命令你……你赶快冲上去……前面有敌人……快……快消灭它!”

陈锡荣抽噎着,只好留恋不舍地离开了他的可爱的班长,他的好战友,冲了上去。

突然,小陈感到胸膛要爆炸似的万分悲痛,前冲了几步,又禁不住回过头来看着雷班长。这位坚强的战士双膝跪在地上,端着冲锋枪又在向敌人猛烈射击了……

小陈的心头升腾起崇高的敬意,也燃烧起的熊熊烈火!“我一定要为班长报仇!”他心里默念着,咬紧牙关,猛一转身,向高地奋不顾地冲上去了!

雷班长忍着巨烈的疼痛,掩护小陈冲上高地后,便昏迷了过去。

他感到浑身痛得难以挪动,想睁一下眼睛,睁不开,又闭上。他似睡非睡,又好像在做梦。枪声在他耳边响着,硝烟从他眼前朦朦胧胧飘过。

枪声又把他惊醒了。他费劲地睁了一下眼睛,但又闭上了。他似乎看见了董存瑞、黄继光正从他的身边冲了过……现在,自己躺在这里,就动不得了吗?就等死呢?不,不能死!祖国需要自己,战斗需要自己。

他拼命抬起头,用手紧紧地握住冲锋枪,可是,自己的枪为什么不响了呢?他刚伏起身子,伤口又一阵钻心的痛,他又昏迷了过去……

耳边,还是密集的枪声。迷朦中,他似乎看见凶恶的敌人正向他扑过来……怎自己就真的不行了吗?不,宁死也不当俘虏!他记起战斗打响后,自己给党支部写的一份又一份的请战书,坚决要求上战场,严惩越修强盗。但此刻,怎么能这样躺倒呢?

这时,嘹亮的冲锋号声和枪炮声,又一次把他从昏迷中惊醒。他又以惊人的毅力撑起身子,端起了冲锋枪。他清醒地看见了,在右侧二十多米的堑里,一个弧形的隐蔽部,里边的敌人正以猛烈的火力压制着我冲击部队。得赶快把它排除掉!但他由于三次中弹、七处负伤,流血过多,两条腿象有千斤重,怎么挪也挪不动。

他听到了战士们的杀声,又似乎想到了激战前的一个夜晚,指导员和自己在堑壕里促膝相谈。自己把战前写下的一份人党申请书,郑重地交给指导员,激动地说:“我是毛主席家乡的青年,决不会给祖国人民丟脸。我一定用战斗的行动,填写我的人党志愿书!”此刻,不正是党考验自己的时刻吗?

看吧,党的忠诚的儿子,祖国的坚强的卫士雷应川,为了战斗的胜利,忍受着难以想像的极大的伤痛,完全靠右臂的力量,拖着沉重的身体,一寸一寸向前爬去……

他怀着对敌人的刻骨仇恨,以无比坚强的毅力,爬呵,爬呵,终于爬到了敌人的洞口。

原来,这里是敌人的营指挥所。敌指挥官有的在摇电话,有的在指挥顽抗,有的准备逃跑。

“哪里跑?”雷班长大喝一声,顺手向洞里甩进了两枚手榴弾。三个敌人没弄清是怎么回事,就丧了命。

其余的残敌,狗急跳墙,向雷班长猛扑过来,妄图作困兽之斗。雷班长用尽平生力气,用生命的最后活力,又甩出了最后两枚手榴弹。剩余的六名敌人,被炸得血肉横飞,全部给报销了!

就在这时,隐蔽部后面的敌人,投来了一枚手榴弹。坚强的战士雷应川同志,壮烈地牺牲了……

他,才刚刚二十岁啊!但他短暂的一生却永远闪烁着光芒。

无名高地,终于被我攻克了。

英雄的战友们跑到了他们班长负伤的地方寻找班长,左寻右找,怎么也不见他的影子。

“血!”陈锡荣惊讶地叫了一声。全班战士呼啦围了上来,顺着血迹,找到了他们的好班长:在隐蔽部的洞口,他趴在地上,左手撑着地面,右臂向前伸展,保持着投弹后的姿势。地上有几个拉火环,一个还套在小拇指上。在他旁边,横七竖八地躺着八具越寇的尸体,隐蔽部四周,溅满了血浆……

“班长!”“雷班长!”战友们哭着,喊着。而党的好战士雷应川却再也听不见战友们悲痛的呼唤了。他把年轻的生命和壮丽的青春,献给了党,献给了人民,献给了祖国。

此刻,正是傍晚的时候。一朵云霞,从无名高地升起,向着北方飘去,飘去……


和 谷
和谷,国家一级作家,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团顾问,黄堡书院院长。曾获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及散文奖、2019中国好书奖。著作《和谷文集》14卷等60多部。舞剧《白鹿原》《长恨歌》《孟姜女》编剧。作品收入教材和高考试卷,译为英、法、俄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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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编辑】孙   阳

【主编】秦陇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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